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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殷素,你的野心没了。”她说。
殷素短促一笑,似从“野心”两字里要品出千百种意味来,那笑意很淡,也染上难叫人望清的凝苦。
“你说,野心是什麽?”
“是披着皮的权力麽?还是可主宰旁人的威势?亦或是一方能护佑至亲安康的屋檐?”
风全然涌起,帐幔呼呼鼓动,闷然倒地炊木与草垛声此起彼伏。
她却自答:“杨知微,我已一无所有。”
“也什麽都不想有了。”
“他活着,故友平安,亡父亡母入殓,便是我後半辈子,最想一点一点去丈量亲为之事。”
殷素话中没有显而易见的感伤,相反她万分平静,静默得似未吐声,玄红衣袍上犹沾他人血迹,脸庞亦拢灰,半面狼藉之下,可那双黑眸里写着茫怃。
像倒面的枯荷。
杨知微难得一怔,敛去唇角谑笑,顺着殷素的话,忽地回忆起粗沙似的渺远过去。
“朕初见你时,殷娘子未有此等心态。这世道的确乱啊,可洛阳城紫微宫,如今万般模样,不皆是出自你殷素之手麽?大仇得报可离不开你今欲摒弃的一切,殷素,你又想如何活?只因死了这麽些人,便要龟缩成壳麽?”
她的确一针见血,殷素眼睫一动,仍旧无声。
但杨知微看错了一步:她不愿再涉朝争,仅仅是明白了纵忠直如父,也难逃利欲熏心者之折磨,纵使心荡如陈平易,也无非在添罪业途中先奉上自家头颅。
天下的聪明人,当属沈却父母。
“陛下也非,头一次知晓了。”
如此话,或深或浅,她在杨吴养伤之际,也已言过多次。
殷素偏目,凝住支起的屏帘後,榻上露出的那一袍衣角,在隆隆风声入耳时,屏帘後那医者终于挪步子而出。
“陛下,臣已替他拔了箭头,止住了血。”
她霍然起身,便要朝里,帐外那怪风似乎终于撞开绳,呼呼烈风闯入,暗光外却行来相熟面孔——正是杨继。
“二娘,李衍商欲见你。城中稳下来,他将宫内百官屠了个干净……”
“留下这柄玉刃罢。”正值此际,杨知微忽而道。
“朕不逼你效命,亦不在乎你欲何往。但想你记得,凭着此物,你殷素,终归欠一诺,等我来讨。”
身前女娘如期一愣,她接过冷得冰指的玉器,恍惚应下句“好”。
那道背影离帐後,方有一道声音不解地垂问:“陛下怎麽,倒放了殷素?”
杨知微一笑,倚于椅中,“不是有玉刃为凭麽,也不算放手罢。”
洛阳宫变随天色一道沉寂,今夜风万分摧折人,一切动静皆掩盖其下,变得缥缈难辨了。
殷素未入城,亦未去见李衍商。柴犹驭来一辆马车,似初入洛阳那般,六人再度一道离城。
只是如今多了沈却,少了孙若絮。
她没有追问李予与钟希音是死是活,没有问陈平易,甚至连孙若絮也未提及。
她迫切想逃开这座城。
万分迫切。
“二娘,咱们去哪儿?”
“吴越。”
五人一齐无声,马匹奔走于阔大之上,熹微月光万里铺洒,那些过往被言述为可得与不可得之“自由”,从马蹄扬尘中,快要踏成一条可以企及的路。
耳廓划过风,阒然车内,殷素靠于窗前,望着眼中驰过的山川万物,独独没有人。
掌中倏尔触上一凉物,身後忽地响起低哑一声。
“殷茹意,诸事已毕……”
清凌凌的光照入内,殷素骤然回眸——
是沈却。
他醒来,泛白唇角正浮笑。
——正文完——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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